蒋彦永医生上本届“人大”“政协”会议书
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委员长及副委员长
全国政协主席及副主席
中共中央政治局各位委员
国务院总理及副总理:
1989年,北京学生针对当时的政府腐败,提出反腐败,反官倒,要廉政的正义要求。学生的爱国行动得到北京市和全国绝大多数人民的支持。但少数维护腐败的领导却采取世界和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手段,用坦克、机枪等武器,对手无寸铁的学生和市民进行疯狂镇压,造成了数白名无辜青年惨死北京街头和数千人民致伤致残。之后,当局随即开动各种宣传机器编制谎言,并用高压手段使全国人民变得有口难张。15年过去了,当局希望人们会渐渐淡忘:过去把天安门事件称作“反革命暴乱”,后来就改称为“89年的政治风波”。这种对事件名称的更改,正说明肇事者的心虚。既然是风波,何以要动用数十万军队去镇压?怎么能用机枪坦克去残杀无辜的百姓?所以我建议,要为89年六四学生爱国运动正名。
我是解放军301医院的一位外科医生,89年六四时我是普通外科的主任。6月3日晚上听到反复不断的广播,让人民不要上街。约10点钟,我在宿舍里听到北面有连续的枪声。数分钟后,我的呼叫器响了,是急诊室呼我,我赶紧奔到那里。使我难以想象的是,躺在急诊室地上和诊断床上的已有七名脸上和身上到处是血的青年,其中两名经心电图检查证实已死亡。当时我的脑中嗡的一声,差一点晕了过去。我当外科医生已30多年,到铁道兵修成昆铁路的医疗队参加抢救工作时,也曾遇到过成批的伤员,但那都是因施工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意外事故所造成的。而眼前,在堂堂的中国首都北京,在我面前躺着的,却是被中国人民子弟兵用人民给予的武器残杀了的自己的人民。我还来不及思考,在一阵密集的枪声过后,又有不少被打伤的青年,由周围的老百姓用木板或平板三轮送进了急诊室。我一面检查伤者,一面请有关人员通知各位外科医生和护士奔向手术室。我们院共有18间手术室,都被用来展开抢救,我在急诊室做分伤和紧急处理。从10点多开始到半夜12点,在这两个小时中,我们医院的急诊室就接收了89位被子弹打伤的,其中有7位因抢救无效而死亡。大夫们在医院的18间手术室中,分三批做了大半夜手术,将有可能救的人都救了过来。
有几个死者使我终身难忘。一个20多岁的男青年,他的父母是我们医院对面七机部的离休干部,有4、5个儿子。当他们听到广播不让上街后,就告知孩子不准离家,全家都坐下来打麻将。到快10点了,老两口睏了就准备睡了。外面枪一响,这位青年(他是最小的,当天领了结婚证书)和他的“未婚妻”就跑上了街。他们快跑到五棵松十字路口时,有密集的枪弹向他们扫射过来,那位女同志就回头跑了,并喊她的男友赶快返回。她跑了不多远,发现她的男友没有跟过来,于是她就折回去。不久,她就看到她的男友躺倒在路旁的血泊中。她喊他,他不理,拉他也不动。周围的群众立马上前,有三、五人托着他,送到我们的急诊室。护士给他测血压,测不到;做心电图,是直线。我检查这位伤员,只在他左手臂内侧发现一个弹孔,但没有发现出去的弹孔。他的女友求我们给他抢救,我们实在没有办法,因为心电图直线说明心脏已停止跳动,估计是子弹射入了心脏。这位女孩哭疯了,但她马上跑回去,把男友的母亲请来。母亲到后,趴在她儿子的身上左右翻检,只见到一个枪眼。随后她跪倒在我的脚前,双手拉着我的腿,哭着求我救救她的儿子。我当时也泪流满面,无言以答。我蹲在这位伤透了心的母亲的身旁,如实地告诉她,他的心脏已被打碎,已无可能救活。这位母亲稍稍安静一些后,就哭着大骂:“我很小就参军,入党,跟着共产党打日本,打蒋介石。现在我们解放军却把我最心爱的儿子打死了,我一定要去找他们算帐”。后来她儿子的尸体被放在我们医院停尸房的地上,所有的死者均放在那里,由解放军看守着。死者都被诬称为“暴徒”尸体是不准领走的。第二天,这位死者的家属要来领走尸体,未成。但他们是一位高级将领的亲戚,所以过不久就领走了。
另一位死者是一个身体非常强壮的摩托车运动员,他当天下午在丰台练车,晚上回到五棵松路口,还没有下车就被子弹射伤。当时有几位老百姓把他放在一辆平板车上,拉到我们的急诊室。我检查他时他的血压还正常,在他的左腹股沟处有一很大的弹孔,大量的血不断涌出。这个部位无法上止血带,用手和敷料也压不住出血。我们尽快给他输血,但血的供应已十分困难。由于出血量太大,他的血压很快就掉下去了,接着出现严重的休克,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张大着嘴,挣扎着呼吸,最后完全停止了呼吸。作为一个外科医生,眼看着病人在你面前,却因这种条件而无法挽救他的生命,我是一辈子也无法忘却的。
约在12点时,送来了一位少校军官(这是当晚我们救治的唯一的军人)他的左上臂中部有子弹贯通伤,X片显示琗片显示肱骨粉碎性骨折,周围软组织中有大量金属碎片(我意识到这是一种铅制的开花弹)。这位军官告诉我们,他当天进城到亲戚家造访,晚上回来到军事博物馆(他的工作单位)门口马路边上,被过路的部队用连发扫射的子弹击伤。他的右边是一位老人,左边是一个小孩。这一老一少,均被子弹击中,当场死亡。他算是幸运的,只伤了一只胳膊。送他来的是一位参加过越南战争的退伍军人。他当时就对在场的很多伤员和工作人员讲:我们解放军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支左工作,曾使自己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受到很大伤害。这次部队用机枪、坦克杀害自己的老百姓,更是天理难容。往后部队在老百姓的心目中再也不可能还有威信了。
午夜后,部队已通过301门口,就不再有伤员送到我们医院来了。这时我就去手术室查看手术进行的情况。见有的人肝脏被打碎,肝内留有很多碎弹片,对此我们拍了照、录了像。其它一些手术中,医生们还发现伤员肠道内有大量碎的弹片,这和一般的子弹是明显不同的——是用一种国际公法禁止使用的所谓开花弹打伤的。
北京的戒严是从5月19日开始的,当时进来的部队受沿途老百姓的阻拦,无法进到城内,就分别驻进沿复兴路的301医院、装甲兵、炮兵、通讯兵等部队单位。进驻301医院的部队,经过我院广大医护人员和他们的交谈,渐渐了解了学生运动的真相,于是明确表示,他们绝不会参加镇压学生的活动。那时,每天清早6点左右,从西郊机场有一架直升机沿复兴路由西向东慢慢飞过,与驻在各单位的部队负责人(在我们医院里是一位团长)进行联系,让部队随时做好出发准备。部队在这段时间里整装列队,等直升飞机飞来,那位团长用通讯设备与之联系:报告部队以随时做好准备。飞机一过去,官兵们就又分散和医院的同志交谈、聊天。就是因为这批部队已经不可能被用来镇压学生了,所以到5月底,6月初,这批部队就撤离了。据说后来参与镇压学生的部队,是紧急从山东等地调来的。那些部队中不少是去过越南战场的,在战场上和地方对峙,开过枪,打死过人。他们被运往北京时,在火车上没有报看,没有收音机听,完全是被蒙在鼓里。一到北京后,就被告知:北京出现了反革命暴乱,要他们去镇压。在这种情况下,无知的战士,听从命令,造成了六四的悲惨事件。
在6月3日晚上,我们医院的每一位参加抢救的医护人员都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使正常人无法理解的惨事。我当时也以为不知是哪个部队的头头在胡来。我和当时到急诊室来参加抢救的廖院长说,是否可以和上面通电话,告诉他们在我们面前发生的意外情况,请上面赶快制止。廖院长也和我们一样,不断流泪,不知如何是好。6月4日上午有一辆坦克开到301医院门诊楼边,从车内抬下了两位昏迷的战士。我当时还在急诊室,从送来的人员那里了解到,两位战士大概是中毒昏迷。我和廖院长商量,我们对面的军事医学科学院应该知道如何处理这类毒气伤。我们一面打电话联系,一面想办法把他们从地下通道转移到我们对面的307医院。我和廖院长等其他院里的同志,都为老百姓和战士受到这样的伤害,感到十分悲痛。
6月9日邓小平召集各单位领导讲了话,紧接着就开始了清查工作。有一天,我的同学、脑内科主任朱克教授找我,他说院里托他先找我谈,让我说清5月中旬和医院进修生上街去天安门的事。我告诉朱说:这事你不必管,院里谁管这事的来找我谈好了。不久,院政治部的一位同志来找我。他告诉我,上面从一份录像带上看到我和医院进修生进城,他们乘一辆卡车,打着解放军军医进修学院声援队的大旗,敲锣打鼓地驶在复兴路上;我在一侧骑自行车跟着他们进城,让我把此事说清楚。我告诉他,那天是星期三,我们科原定下午进城参加
北京外科学会的学术活动,我已订好了车。当我们去车队时,被告知路上全是游行队伍,所以不能发车。此时,我看到在301大门内有不少进修生,他们都穿着白大褂,准备登车去天安门声援学生的行动。他们见到我后,请我和他们同去。我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他们告诉我他们要安营扎寨。我就说我不能和他们一起去,我骑了自行车,在他们卡车的一侧,一路走,一路聊。到礼士路,汽车已无法通行,他们下车步行进城,我继续骑车到了天安门。因为突然下起暴雨,我沿广场转了一圈,就赶快返回医院。我去天安门之事是谁都知道的,我的这个行动没有任何错误,和我谈心的同志就只好如实地去汇报。此後谈到六四的问题, 我始终认为,镇压学生运动是错误的,为此,在那年我本该调的级别被卡住了。
六四之后,一切事情都以对待六四的态度为标准来处理。如我们的兄弟单位军事医学科学院领导班子的调整。那时的院长秦伯益教授当上面领导来找他谈话时,很坦然地表示他对待六四问题没有不妥之处:如当时戒严部队无法进入城区,就分散进入沿途的一些军事单位,根据军事医学科学院担负的任务,秦伯益院长提出,如部队要进入,应担负起保卫该单位安全的任务,否则如部队驻入,老百姓就有可能跟进,会引起不必要的混乱,结果部队就没有驻入;关于给天安门绝食的学生送水的问题,当时院内群众要求去送水,秦也表示同意,并派了车,因为很多国家单位都那样做了,等等。考察的结果,秦的职务被免去了。一个副院长是我的同学唐佩弦教授,他和领导谈话时说,他在解放前参加了上海的学生运动,当时国民党政府对学生只是用了救火水龙头冲,没有开枪镇压。而现在是人民的军队,却对学生运动用机枪、坦克,残杀了无数的学生和老百姓。这样做使人实在无法理解。于是,唐的副院长职务也被取消了。而另一位副院长,因为说了领导喜欢听的话,表态好,就被提升为正院长了。
六四之后,绝大部分和我相识的各行各界的人,在心里都很清楚,六四镇压是绝对错的,但屈服于上面的高压,不敢讲心里话。在这个问题上,所谓的和中央保持一致,完全是一种假象。在这漫长的15年中,我不论在什么场合,从来都是明确地表明,我认为六四镇压是绝对错的。我总希望这个错误有我们党自己下决心来纠正。文化大革命搞到把中国推向濒临崩溃的边缘邓小平出来,由我们党自己把文化革命的错误纠正了,中国并没有乱,老百姓更信任党了。那时我国的食品极其缺乏,什么都要凭票,但老百姓仍能和党一起来克服各种困难,使国家在短短的20年内就大变样了。现在我们国家物资丰富,人民生活大大改善了;更何况纠正六四的错误是全国人民的心愿,也是全世界人民的心愿。只要我们党的领导痛下决心,自己来纠正错误,我相信一定会得到全国人民的支持,中国一定不会乱。
1997年我去吴祖光同志家探望他,他告诉我,他在那次全国政协会上要求发言,会议主持人要他先送发言稿,后来没让他作大会发言,他只在文艺组发言。他说:他先肯定邓小平同志在改革开放20年来使中国的经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国人民不会忘记他的这一功劳。接着指出邓小平在处理六四问题上是有错的;现在邓已病故,我们应该重新评估六四。89年时邓已高龄,了解外面的情况主要靠别人反映。当时北京市的陈希同打了假报告,声称学生后面由国内外反动势力在煽动,所以邓是上了陈的当,受了陈的骗。现在陈已经是个贪污犯,主要罪责是陈,应该使六四恢复本来面目。吴告诉我,他发言后,到会的没有一人对他的意见表示反对(当然不会有人说出反对的理由),但是,会上没有一人附议。这使他伤透了心。因为他知道,在场的都是一些很有头脑的知识份子,在私下里都和他有相同的看法;但在会上却都不敢说心里话,这实在使他伤心透顶。他的夫人新凤霞和我说,她总是劝他不要再去提意见了,提了也没有用,而吴总是不听,一有机会就要提意见。吴对我说,人有一张嘴,一是要吃饭,二是要说话;要说话就要讲真话,讲假话、不敢讲心里话,这张嘴就剩光能吃了,还有什么用?和吴的谈话,给了我很大的教育:人总是应该说话的,要说真话。我后来还去找了雷洁琼老师和吴阶平老师,他们都是我在燕京大学的师长,我把我在6月3日晚上在301医院抢救伤员时的所见,讲给他们听。他们都表示他们在这方面没有了解得那么具体,但都认为六四这事政府是大错了,他们现在无能为力,将来一定会解决的。
我在1998年曾和部分同志以一批老共产党员的名义,给国家领导人和人大、政协代表写信,建议重新评定六四。
1998年我曾到杨尚昆同志家去,向他汇报我去台湾的情况(杨是一直分工领导台湾问题的主要负责人),我谈了堂兄蒋彦士对两岸统一的一些看法。随后我告诉他,我是在六四时负责处理送到301医院来的伤员的外科主任,问他是否愿意听听我的意见。他表示愿意听,我就把我的所见如实地告诉了他,还把我1998年写给中央领导的信给了他。杨表示,六四事件是我党历史上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现在他已经无力去纠正,但将来是一定会得到纠正的。
杨尚昆同志的意见其实是许多老同志的共识。六四事件发生后,中顾委曾由薄一波主持,对于光远、杜润生、李锐、李昌四位老同志开了批判会,有人并打算做出不让他们四位党员重新登记的决定。但后来陈云同志给中顾委常委去了一信,由薄一波向全体中顾委委员宣读。大意是,这件事再不能这样做了,我们过去在这方面教训已经很多,难道将来还要再给他们平反吗?薄读完信后说,这个问题算了,不再谈了,到此为止。陈云同志的这封信已很明确,他是反对六四这样处理的。我不知道陈云同志这一重要意见是否已向中央委员、人大常委和政协常委作过传达。
最近读了“天安门母亲”丁子霖写的《为了中国的明天——生者与死者》一书,使我清楚地知道了,她作为一个在六四事件中被残杀的17岁的热血青年的母亲,十多年来经受了各种压力,忍受了极大的痛苦。她和难属们千方百计寻找和联系了近二百位死难和致残者的家属,并以各种方式表到他们的愿望——要求政府对他们的亲属被无辜杀害作出认真负责的交代——这是一个十分合情合理的要求。谁没有父母、子女、兄弟姊妹?谁的亲人被这样无辜杀害,都会像他们一样提出这种要求。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一个中国人、一个人,都应该理直气壮地支持他们的正义要求。他们从1995年开始,每年都给全国人大常委会写公开信提出严正的要求。但遗憾的是,作为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对这样一个严肃的请求,竟然置若罔闻,一字不答。这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态度,在全世界人民面前时交代不过去的。
我在上面写了不少,总的意思是:既然16大后我们党和国家的新领导,在各种场合特别强调要贯彻宪法,要以人为本,那么,人大常委、政协常委、16届中共党的政治局委员和常委,就应该用国家的宪法和党的最基本的三大原则:“理论联系实际(实事求是),密切联系群众,批评和自我批评”为标准来重新审定六四。我们党犯的错误应该靠党自己来解决,解决得越早,越彻底越好。我相信,正确地评定六四是人心所向,决不会造成人心紊乱。所谓的稳定压倒一切,只能是造成更大的不稳定。多年来,每到六四前夕,有的人真是如坐针毡,草木皆兵,不知要动员多少力量来防止发生事情;年复一年,并没有因为离六四越来越远这种不安就逐渐减轻,相反的是老百姓越来越失望和愤慨。
我经过反复思考,觉得有必要写此信给各位领导。当然我也考虑到写此信可能会遇到的各种后果,但我还是决定要如实地把我的看法告诉各位。如果领导认为有必要,请抽空和我谈谈。
信如收到,请告我。
我的地址:万寿路朱各庄26号,5-1204
邮编:100036
电话:68134451
北京301医院外科 蒋彦永
2004年2月24日(3/1/2004 2:8)
Tuesday, June 7, 2011
Friday, June 3, 2011
19896.4天安门枪杀死难者之于地之妻子许力平的证词
2011/4/13
我叫许力平。
1989年中国“6.4天安门枪杀事件”死难者之于地之妻子。
1990年“6.4天安门母亲”成员之一。
1995年领洗-中国天主教信徒。
我先生于地是在1989年6月4日的天安门事件中被政府军队枪杀的。
1989年,中国爆发推动民主自由的学生运动,百万北京市民支持学生要求中共放弃独裁统治,建立民主自由制度。为此,中共调动三十万野战军使用坦克等重型武器屠杀示威抗议的民众和学生。
1989年6月3日晚间6时,先生告诉父母下午在西单看到的惨景,激动并含着泪说“我从没见过老人和孩子跑回家拿着棍子出来自卫?!如果今后是这样的政党,我会考虑退党。”,吃过晚饭,我丈夫让我为他准备了一个湿毛巾,放在朔料袋里,以防军队下午使用的瓦斯催泪…,也为防被万一,他把自己姓名和联系电话写在一张很小的纸条上装进兜里,走了……再没有回来。
1989年6月3日晚8时戒严令后我跑出去找先生,先去了历史博物馆北侧小树林第三棵树寻找(现在那片小树已经没了)那里曾是我和先生来天安门广场停放自行车车的地放。没找到,只好放弃赶回照顾锁在家里还年幼的儿子。
6月4日凌晨三点左右,我接到一儿童打来的的电话(约8-9岁)他说“我找许力平……于地受伤了,叫你快来。”我问:伤哪儿了?不是橡皮子弹吗?男孩说“好像是肚子,他说可能不行了……我们在协和医院……”
什么叫不行了?怎么不行了?为什么不行了?……??
我和他弟弟一同赶往北京协和医院。
位于王府井大街西的老协和医院,当时门口和院子里数百名头戴钢盔的武装士兵紧紧看守着大门不许进入“是大夫通知我们来的……”
当晚,五楼手术室已从原来的35个床位扩展到75张;太平间已经容纳不下尸体,开始向外转。
我在寻找先生时,看到楼道和医院空地成了临时病房,大量的伤残者躺着或坐在垫子上呻吟或骂着什么,惊恐和失望印在每个人脸上。五六个白衣实习生,推跑着一辆简易手术车擦身而过,躺在上面的正是我先生。由于失血过多,脸色灰暗的几乎认不出来,为了便于抢救他的上衣已经被剪掉扔了,左手一直攥着那个出门时我给他装东西用的深绿色尼龙兜…谁也不给,直到看见我才松开手(大夫说)里面依旧有那个用塑料袋包着的湿毛巾和照相机,但整体或从内到外已经是血染的了。
受伤后的自始至终,先生他没掉过泪,开始冷静的告诉大夫子弹进、出的位置,当时麻醉师惊讶的发现:他已经没有血压(大脑应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居然还能清醒的告诉大夫子弹穿透位置!因此,先生枪伤的重度和0血压依旧清醒打破协和医院百年史的二项医学记录(外科史最重一例枪伤和麻醉史的纪录)
见附表一(中/英文“病历记录”“诊断记录”“死亡证明”)
先生手术历时7个半小时,内脏几乎全部翻出来进行修补(我在手术室侧窗看着陪着他眼泪不住的流)。手术中,数十次传来要血库备血送血“于地、血型A型、200cc” “于地、血型A型、400cc”…… 手术中,几次大夫们走过来安慰坐在地上的我“你要有准备…要做最坏的准备!”我总是站起来固执的央求着大夫“你们一定要救救他,家里需要他,他是家里的柱子!孩子太小,公公和妹妹是残疾,婆婆重病……柱子塌了我们怎么办?”
先生在痛苦中顽强的经历了四次全麻手术之后,终因多功能衰竭,于6月30日晨9:00辞世,卒年31岁。这是先生去世后,医生从他右臂取出的子弹头。
先生的病案记录
先生抢救时的照片/永别前我们最后的合影
1989年12月31日我和孩子搬出了照顾多年公婆家(先生的弟弟要结婚没有房
1. 我们母子在北海后海租了一间平房,由于冬天不会生煤火,经常重煤气
记得最重的一次是1月的雪天,孩子深夜呕吐、哭闹了很久才把我吵醒,记得当时我已经站不起来了……摔了几次,我扶着墙终于打开了所有的窗户,最后用尽力气搬出所有的椅子、被褥把孩子紧紧包在里面露出小脸,上面许多星星和月亮护守着。
1990年6月,朋友们希望我换个环境,为我担保去加拿大工作,在办理签证前我的公文包在办公桌上不翼而飞,内有我所有的签证资料和身份证明,还有加拿大使馆出入证……。从此,迫使我打消了幻想逃离故土和痛苦的可能。后来,我从政府部门公务员被迫辞职,成了一个无业人员。
我们一家三口最后合影
哥哥把他居住的一间十三平方米的小屋让给我和孩子。当时我们只有250美元左右的积蓄。6.4后,为了掩饰内心痛苦,我一时不间断工作只求累得回家就睡不要想到他,后来导致急性心衰,住了二个月医院。为了孩子不中断幼儿园教育,我尽量节省开支,有二三个月的青菜是靠在“早市”拾捡别人扔掉的菜叶度过的。由于积劳成疾和没有规律饮食,一时又患上肾结石、胆结石,深夜痛得难忍掉泪……骑上自行车去协和急诊,当时我只认协和医院,也许是因为那是他住过的地方。
自从1989年,我丈夫被中共军人杀死之后,我的生活开始陷入地狱。尽管很多亲友同情我们,有些迫于政治压力和管制,不敢接近我们,而中共动用政府权力对我们精神和心理的迫害22年来,始终没有中断。
1995年12月,我正式领洗成为天主教徒。信仰使我从痛苦中感悟了许多真理的东西,我开始接纳基督痛苦、死亡与复活的含义,从自己的生活中看到主基督给我带来的喜乐和希望。福音,使我走进主的大爱里,不再纠缠于自己的痛苦中。
2007年7月,在孩子大学毕业的时刻、在我们母子期待着即将改变一点生活质量和命运的时候,我被确诊患上乳腺癌(初期),癌症让我再次感悟生命和珍惜,儿子胆小被吓坏了,手术后坐在我床边不停的吻着我的手、不停的掉泪,这是我看到儿子长大后第一次落泪,我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因着信仰,我开始学会释然、理解和积极心态的生活。我开始在协和医院为乳腺癌患者做手术前的心理支持和术后按摩四肢穴位的义工(志愿者),这是协和医院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义工的病房,效果特好。 后来,在乳腺外科终于成立了专门的志愿者队伍。
因着信仰,我开始关注教会和灵性生命的成长。06年开始与宗教主管部门及四个部委(国家宗教局、社会保障部、劳动部人事部、统战部)争议神职人员的国民待遇与社会保障问题,直至2010年初见成效。
因着信仰,我帮助四川(成都教区)重灾区的神父们争取落实修缮教堂经费、定期异地避静休息等问题,初见效果。
因着信仰,我开始为社会家政服务业开“老年心理护理”课程,以提升保姆的文化素质,满足飞快发展的社会老年化需求。
在2011年2月,在我来美国签证批准后,我接到一位女士打来电话,直接表明是国安全局,要求和我见面谈谈。
和我见面的是二男一女,年纪约四十岁左右。他们和我谈话的主要内容是了解我对天主教第八次代表大会的看法,她们可能认为我在教会是有点思想的教友,又没有兼任任何教会或爱国会职务(我的6.4问题也是中国教会和爱国会不能接纳工作的理由之一,怕得罪政府),希望知道我的观点。同时希望知道我对梵蒂冈及中梵建交的观点和看法。我明确表示了宗教对中国社会的积极作用;阐述了我个人对“八大”及一会一团的看法;明确表示对政府一些做法的不理解和反对;强烈表示加速中梵建交的益处,对“八大”导致的诸多败绩深表哀痛。
她们认为和我谈话“…能带来许多思考,希望能有机会再次见面”我说近期我想出去休息一段时间,她们问我“去哪里?是否要去梵蒂冈?”得知我不去意大利便说“没问题….去哪里都可以。”
作为一名天主教徒,我经常在我的博客上写一些宗教的文章。但是,我的博客是被监视的。我的文章经常被无故删除。言论和自由受到限制。(详见附件证据)
我的博客地址:
http://blog.sina.com.cn/xiaoshudaixiong
现在我居住的楼房地下室里,“6.4”20周年后搬入了一名当地警察,常年监视着我们。我曾问他,你为什么不回家,一定要居住在这个不适合人居住的地下室。这名警察苦笑着说:你不要问了,我没办法,你不要给我找事就是对我工作最大帮助。
正是这些警察朋友以保护我的名义,20年前在八宝山我先生骨灰盒停放处,每到纪念日总是拴一条大狼狗守护着,让我难以接近;20年后,我们依旧被“保护”着 !
2009年是1989年“6.4天安门屠杀事件”的二十周年。我写了一封要求给这些六四死难者申冤的信件给中国总理温家宝先生。我在信中阐述了自己对“6.4”的三点看法,以及对与先生永别20周年的怀念。
2009年6月3日晚间5时,五六个便衣在街道主任的引领下来找我,因为我们住的房间太小,无法容纳这么多的人,下楼后我和他们进入一辆全新的美国别克SUV警车(一个警察告我“这是市局专门为‘保护您’拨下来的”)来到当地最近的警局(大钟寺派出所)。
这辆警车的功能是“从今天此时起,我们对您的所有外出实施全天24小时安全保护。”
很快,我被警察送到了北京市梅苑饭店。这是中国国家安全部所属的酒店集团,对外的全称是中安之家连锁酒店—梅苑饭店,意思是中国国家安全部的连锁酒店—梅苑饭店的简称。地址是:中国北京市海淀区高粱桥斜街甲30号(北京交通大学南门)。
晚间九时,我就被安排到了这个酒店一楼的一个“总统套房”。旁边队标准间住着另外几个警察。而这个房间之所以选择在一楼,告诉我“是怕我跳楼…”我这套房间的每个窗户外面都有铁条窗锁着,很像监狱的窗户。很显然,这是一个他们专门改造过的,专门用于关押什么人的,似酒店为名的秘密监狱。
6月3日晚间,我提出明天想去教堂,被他们拒绝了,理由“怕记者见到你。”6月4日晚,我再次提出明天想去教堂,他们当时答应了,第二天在早上他们又不同意了!我开始拒绝一切对话和开始绝食,后来我说只愿见神父…..。最后,经过一级一级的请示批示等到中午,终于在5个便衣的保护下带我去了宣武门教堂。那天,那一时刻,教堂里没有一个人似乎就是为我,在主的台前,当我跪下的时候眼泪不住的流,似在天父的怀里可以尽情的倾诉,也很想静静的睡去……22年来太打扰、太忧伤、太思念、太痛、累极了。
2011年2月28日我终于起程在朋友的帮助下来到美国(洛杉矶)。这里是先生曾经想来看看的地方,他的英文很好。我没有想到,在这里能遇到这么多还记得他们、并同情和关爱我们的朋友,有如家人。先生在天有灵定会感到安慰。因着我们对那些不死灵魂深深的敬意和哀痛……
因着圣神的引领……使我们再次团聚在主内。
愿天主降福所有因痛而走到一起的朋友们!
愿天主降福和特别恩宠那些曾经饱受委屈与误解的朋友们!
愿天主赐予那些不死的灵魂……天堂永福!
许力平
2011年4月13日星期三
Subscribe to:
Posts (At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