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ne 3, 2011

19896.4天安门枪杀死难者之于地之妻子许力平的证词


2011/4/13

我叫许力平。
1989年中国“6.4天安门枪杀事件”死难者之于地之妻子。
1990年“6.4天安门母亲”成员之一。
1995年领洗-中国天主教信徒。

我先生于地是在1989年6月4日的天安门事件中被政府军队枪杀的。
1989年,中国爆发推动民主自由的学生运动,百万北京市民支持学生要求中共放弃独裁统治,建立民主自由制度。为此,中共调动三十万野战军使用坦克等重型武器屠杀示威抗议的民众和学生。

1989年6月3日晚间6时,先生告诉父母下午在西单看到的惨景,激动并含着泪说“我从没见过老人和孩子跑回家拿着棍子出来自卫?!如果今后是这样的政党,我会考虑退党。”,吃过晚饭,我丈夫让我为他准备了一个湿毛巾,放在朔料袋里,以防军队下午使用的瓦斯催泪…,也为防被万一,他把自己姓名和联系电话写在一张很小的纸条上装进兜里,走了……再没有回来。

1989年6月3日晚8时戒严令后我跑出去找先生,先去了历史博物馆北侧小树林第三棵树寻找(现在那片小树已经没了)那里曾是我和先生来天安门广场停放自行车车的地放。没找到,只好放弃赶回照顾锁在家里还年幼的儿子。

6月4日凌晨三点左右,我接到一儿童打来的的电话(约8-9岁)他说“我找许力平……于地受伤了,叫你快来。”我问:伤哪儿了?不是橡皮子弹吗?男孩说“好像是肚子,他说可能不行了……我们在协和医院……”
什么叫不行了?怎么不行了?为什么不行了?……??

我和他弟弟一同赶往北京协和医院。
位于王府井大街西的老协和医院,当时门口和院子里数百名头戴钢盔的武装士兵紧紧看守着大门不许进入“是大夫通知我们来的……”
当晚,五楼手术室已从原来的35个床位扩展到75张;太平间已经容纳不下尸体,开始向外转。

我在寻找先生时,看到楼道和医院空地成了临时病房,大量的伤残者躺着或坐在垫子上呻吟或骂着什么,惊恐和失望印在每个人脸上。五六个白衣实习生,推跑着一辆简易手术车擦身而过,躺在上面的正是我先生。由于失血过多,脸色灰暗的几乎认不出来,为了便于抢救他的上衣已经被剪掉扔了,左手一直攥着那个出门时我给他装东西用的深绿色尼龙兜…谁也不给,直到看见我才松开手(大夫说)里面依旧有那个用塑料袋包着的湿毛巾和照相机,但整体或从内到外已经是血染的了。
受伤后的自始至终,先生他没掉过泪,开始冷静的告诉大夫子弹进、出的位置,当时麻醉师惊讶的发现:他已经没有血压(大脑应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居然还能清醒的告诉大夫子弹穿透位置!因此,先生枪伤的重度和0血压依旧清醒打破协和医院百年史的二项医学记录(外科史最重一例枪伤和麻醉史的纪录)
见附表一(中/英文“病历记录”“诊断记录”“死亡证明”)


先生手术历时7个半小时,内脏几乎全部翻出来进行修补(我在手术室侧窗看着陪着他眼泪不住的流)。手术中,数十次传来要血库备血送血“于地、血型A型、200cc” “于地、血型A型、400cc”…… 手术中,几次大夫们走过来安慰坐在地上的我“你要有准备…要做最坏的准备!”我总是站起来固执的央求着大夫“你们一定要救救他,家里需要他,他是家里的柱子!孩子太小,公公和妹妹是残疾,婆婆重病……柱子塌了我们怎么办?”

先生在痛苦中顽强的经历了四次全麻手术之后,终因多功能衰竭,于6月30日晨9:00辞世,卒年31岁。这是先生去世后,医生从他右臂取出的子弹头。




先生的病案记录

先生抢救时的照片/永别前我们最后的合影

1989年12月31日我和孩子搬出了照顾多年公婆家(先生的弟弟要结婚没有房
1. 我们母子在北海后海租了一间平房,由于冬天不会生煤火,经常重煤气
记得最重的一次是1月的雪天,孩子深夜呕吐、哭闹了很久才把我吵醒,记得当时我已经站不起来了……摔了几次,我扶着墙终于打开了所有的窗户,最后用尽力气搬出所有的椅子、被褥把孩子紧紧包在里面露出小脸,上面许多星星和月亮护守着。

1990年6月,朋友们希望我换个环境,为我担保去加拿大工作,在办理签证前我的公文包在办公桌上不翼而飞,内有我所有的签证资料和身份证明,还有加拿大使馆出入证……。从此,迫使我打消了幻想逃离故土和痛苦的可能。后来,我从政府部门公务员被迫辞职,成了一个无业人员。


我们一家三口最后合影

哥哥把他居住的一间十三平方米的小屋让给我和孩子。当时我们只有250美元左右的积蓄。6.4后,为了掩饰内心痛苦,我一时不间断工作只求累得回家就睡不要想到他,后来导致急性心衰,住了二个月医院。为了孩子不中断幼儿园教育,我尽量节省开支,有二三个月的青菜是靠在“早市”拾捡别人扔掉的菜叶度过的。由于积劳成疾和没有规律饮食,一时又患上肾结石、胆结石,深夜痛得难忍掉泪……骑上自行车去协和急诊,当时我只认协和医院,也许是因为那是他住过的地方。

自从1989年,我丈夫被中共军人杀死之后,我的生活开始陷入地狱。尽管很多亲友同情我们,有些迫于政治压力和管制,不敢接近我们,而中共动用政府权力对我们精神和心理的迫害22年来,始终没有中断。

1995年12月,我正式领洗成为天主教徒。信仰使我从痛苦中感悟了许多真理的东西,我开始接纳基督痛苦、死亡与复活的含义,从自己的生活中看到主基督给我带来的喜乐和希望。福音,使我走进主的大爱里,不再纠缠于自己的痛苦中。

2007年7月,在孩子大学毕业的时刻、在我们母子期待着即将改变一点生活质量和命运的时候,我被确诊患上乳腺癌(初期),癌症让我再次感悟生命和珍惜,儿子胆小被吓坏了,手术后坐在我床边不停的吻着我的手、不停的掉泪,这是我看到儿子长大后第一次落泪,我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因着信仰,我开始学会释然、理解和积极心态的生活。我开始在协和医院为乳腺癌患者做手术前的心理支持和术后按摩四肢穴位的义工(志愿者),这是协和医院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义工的病房,效果特好。 后来,在乳腺外科终于成立了专门的志愿者队伍。
因着信仰,我开始关注教会和灵性生命的成长。06年开始与宗教主管部门及四个部委(国家宗教局、社会保障部、劳动部人事部、统战部)争议神职人员的国民待遇与社会保障问题,直至2010年初见成效。
因着信仰,我帮助四川(成都教区)重灾区的神父们争取落实修缮教堂经费、定期异地避静休息等问题,初见效果。
因着信仰,我开始为社会家政服务业开“老年心理护理”课程,以提升保姆的文化素质,满足飞快发展的社会老年化需求。



在2011年2月,在我来美国签证批准后,我接到一位女士打来电话,直接表明是国安全局,要求和我见面谈谈。
和我见面的是二男一女,年纪约四十岁左右。他们和我谈话的主要内容是了解我对天主教第八次代表大会的看法,她们可能认为我在教会是有点思想的教友,又没有兼任任何教会或爱国会职务(我的6.4问题也是中国教会和爱国会不能接纳工作的理由之一,怕得罪政府),希望知道我的观点。同时希望知道我对梵蒂冈及中梵建交的观点和看法。我明确表示了宗教对中国社会的积极作用;阐述了我个人对“八大”及一会一团的看法;明确表示对政府一些做法的不理解和反对;强烈表示加速中梵建交的益处,对“八大”导致的诸多败绩深表哀痛。

她们认为和我谈话“…能带来许多思考,希望能有机会再次见面”我说近期我想出去休息一段时间,她们问我“去哪里?是否要去梵蒂冈?”得知我不去意大利便说“没问题….去哪里都可以。”

作为一名天主教徒,我经常在我的博客上写一些宗教的文章。但是,我的博客是被监视的。我的文章经常被无故删除。言论和自由受到限制。(详见附件证据)

我的博客地址:

http://blog.sina.com.cn/xiaoshudaixiong

现在我居住的楼房地下室里,“6.4”20周年后搬入了一名当地警察,常年监视着我们。我曾问他,你为什么不回家,一定要居住在这个不适合人居住的地下室。这名警察苦笑着说:你不要问了,我没办法,你不要给我找事就是对我工作最大帮助。

正是这些警察朋友以保护我的名义,20年前在八宝山我先生骨灰盒停放处,每到纪念日总是拴一条大狼狗守护着,让我难以接近;20年后,我们依旧被“保护”着 !

2009年是1989年“6.4天安门屠杀事件”的二十周年。我写了一封要求给这些六四死难者申冤的信件给中国总理温家宝先生。我在信中阐述了自己对“6.4”的三点看法,以及对与先生永别20周年的怀念。

2009年6月3日晚间5时,五六个便衣在街道主任的引领下来找我,因为我们住的房间太小,无法容纳这么多的人,下楼后我和他们进入一辆全新的美国别克SUV警车(一个警察告我“这是市局专门为‘保护您’拨下来的”)来到当地最近的警局(大钟寺派出所)。

这辆警车的功能是“从今天此时起,我们对您的所有外出实施全天24小时安全保护。”

很快,我被警察送到了北京市梅苑饭店。这是中国国家安全部所属的酒店集团,对外的全称是中安之家连锁酒店—梅苑饭店,意思是中国国家安全部的连锁酒店—梅苑饭店的简称。地址是:中国北京市海淀区高粱桥斜街甲30号(北京交通大学南门)。

晚间九时,我就被安排到了这个酒店一楼的一个“总统套房”。旁边队标准间住着另外几个警察。而这个房间之所以选择在一楼,告诉我“是怕我跳楼…”我这套房间的每个窗户外面都有铁条窗锁着,很像监狱的窗户。很显然,这是一个他们专门改造过的,专门用于关押什么人的,似酒店为名的秘密监狱。

6月3日晚间,我提出明天想去教堂,被他们拒绝了,理由“怕记者见到你。”6月4日晚,我再次提出明天想去教堂,他们当时答应了,第二天在早上他们又不同意了!我开始拒绝一切对话和开始绝食,后来我说只愿见神父…..。最后,经过一级一级的请示批示等到中午,终于在5个便衣的保护下带我去了宣武门教堂。那天,那一时刻,教堂里没有一个人似乎就是为我,在主的台前,当我跪下的时候眼泪不住的流,似在天父的怀里可以尽情的倾诉,也很想静静的睡去……22年来太打扰、太忧伤、太思念、太痛、累极了。

2011年2月28日我终于起程在朋友的帮助下来到美国(洛杉矶)。这里是先生曾经想来看看的地方,他的英文很好。我没有想到,在这里能遇到这么多还记得他们、并同情和关爱我们的朋友,有如家人。先生在天有灵定会感到安慰。因着我们对那些不死灵魂深深的敬意和哀痛……
因着圣神的引领……使我们再次团聚在主内。

愿天主降福所有因痛而走到一起的朋友们!
愿天主降福和特别恩宠那些曾经饱受委屈与误解的朋友们!
愿天主赐予那些不死的灵魂……天堂永福!



许力平

2011年4月13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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